我蜷缩在阳台的纸箱里，鞋底早已磨平了纹路，鞋帮上还留着去年深秋沾的梧桐叶渍。阳光斜斜切进来，落在我褪色的鞋面上，像主人第一次牵我出门时那样暖。我是双旧跑鞋，陪老张跑了整整五个春秋，从晨雾漫过的小径，到暮色爬上天桥的时刻，每一步都烙着我的印记。

老张是退休数学老师，每天天蒙蒙亮就把我套在他布满老茧的脚上。他总说：“这双鞋比我教的公式还懂我。”起初我不解，直到那个暴雨过后的清晨，我看见他蹲在小区花园的花坛边，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的照片——那是他的女儿，十年前因白血病离开。原来他每日奔跑，是把对女儿的思念碾成脚下的力量。“她生前最爱看我跑步，”老张曾对着风轻声说，“说我的背影像棵永不弯曲的白杨。”

我开始留意他的脚步：寒冬里，他裹着三层棉袜，鞋帮冻得硬邦邦，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坚定的脚印；盛夏时，柏油路烫得能煎蛋，他却仍穿着我，汗水顺着裤脚滴在我身上，咸涩又滚烫。有次他高烧39度，却执意把我穿上，踉跄着往医院跑，护士拦住他时，他喘着粗气说：“不能停……女儿在等……”那一刻，我触到他掌心灼人的温度，也读懂了他眼底藏不住的痛。

去年社区办老年运动会，老张报了五公里慢跑。那天他把我擦得锃亮，系鞋带时手微微发抖。“别怕，”他对我说，“我们要一起完成她的心愿。”比赛开始后，他落在队伍末尾，却始终没停下。最后一百米，他突然发力，像年轻时追着校车跑的自己，冲过终点线时，人群爆发出掌声。他弯腰抱起我，眼泪砸在我鞋面上，混着汗水渗进鞋缝——那是我最骄傲的时刻。

如今我被新跑鞋取代，躺在纸箱里积灰。可老张还会时不时把我拿出来，坐在沙发上手抚鞋面，像抚摸一段温暖的过往。昨晚他打电话给孙子，声音沙哑：“等你长大，爷爷教你跑步，就像你奶奶教我那样。”我突然懂了：我不是双普通鞋子，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，是爱延续的容器。

体育从不止于竞技场上的输赢，它是老张鞋底的纹路，是晨雾中不变的坚持，是泪水与汗水的交融。当我终将被收进行李箱，我知道使命未尽——或许某天，老张会把我当作故事的开头，讲给更多人听：关于一双旧鞋，一位老人，和一场永远不会落幕的奔跑。而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日子，终将成为岁月里闪着光的注脚，告诉每个路过的人：所谓热爱，就是不管走多远，都不忘最初为什么出发。